宋叢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,愈發知道。
「走吧。」他拍下景棲遲肩膀,「車快到了。」
「等會,我拍個照。」
「拍照幹嘛?」
「陳歡爾不老說她們四水多好學校多大么,」景棲遲按下快門,「留著打臉用。」
爺爺奶奶以最高禮遇招待兩位城裡小客人——頂黃花的新鮮黃瓜,沙瓤透水的西紅柿,清香沖鼻的圓潤草莓。宋叢連連道謝說不用忙,景棲遲吃得一臉滿足鼻尖都滲出汗珠。
陳歡爾見狀擠兌,「你吃自助呢。」
男生反唇相譏,「你在我家蹭過多少頓白飯,忘了?」
「人家宋叢都沒說,就你事兒多。」
「我?這茬誰先挑起來的?」
「打住。」宋叢叫停,拱拱自己兄弟,「你行了。」
「又來?」景棲遲氣結,一口深吞將嘴裡整顆草莓送進肚中,「老宋,多少回了,你就算不幫親也得幫個理吧?」
「你有理?景理?」歡爾大笑,「錦鯉啊,真當自己吉祥物啦?」
宋叢在一旁連連搖頭,不見面惦記,見面就開始掐,這兩位小朋友真沒法管教。
「歡爾,」奶奶自廚房喚人,「找顆蔥過來。」
「奶奶,您要幫忙嗎?」宋叢說著起身進到屋裡。
歡爾不經台階,從一米多高的水泥涼台直接跳進園子。拔下一顆頂花大蔥,剛要單手撐涼台跳上去,買完熟食回家的爺爺自大門口小跑而來,「不許跳!要摔了的。」
歡爾嘿嘿一樂,等爺爺靠近把蔥塞到對方手裡,挽著老人一步一步拾級而上。
「再不聽話我告訴你爸。」爺爺嘮叨,「說多少次注意注意。」
「是是。」女生忙不迭點頭,推老人後背進屋,自己重新坐回涼台板凳上。
這一幕被景棲遲清清楚楚看在眼裡。
他想與宋叢分享,卻發覺夥伴不在身邊,於是一邊搖頭一邊不可思議地看向歡爾,「好身手。」
一米多的高度單手支撐原地起跳,陳歡爾個頭也就勉強夠上中等,這難度係數怕是有些男生都做起來費勁。
再加上她力氣大,夜跑幾公里不在話下,景棲遲不覺發出感慨,「陳歡爾你身體素質簡直了,估計從生下來就壯如牛。」
「跟你有關係?」
「牛啊。」
「閉嘴。」
「不,你是頭真牛。」
鬥嘴這件事,遇到對的人,兒童節每天都過。
開幕式壯觀炫目,眾人看得心潮澎湃連連驚叫。十五歲的少年們眼不離電視只顧感嘆畫面恢弘找最愛運動員,全無意識此刻的自己已成為歷史見證者。結束後二老休息,三位小同學興奮勁未過,一人一凳在院里聊天。蟲鳴鳥叫,繁星如沸,夜風吹得院角桃樹搖曳起舞。宋叢看著滿院果蔬感嘆,「養得真好。」
孕育這些植物的土壤不是陽台花盆裡的人造顆粒,而是細潤、柔和、密集的,如此堅實的大地,是萬物所仰仗依賴的自然。
而它們的守護者正是生活在四水鄉下,將土地視若珍寶的一群人。
只是這社會太過浮華功利,人人頭破血流爭上游,土地的守護者成為時代大浪淘沙的邊緣者。
所幸陳歡爾一代還有關於他們的記憶。再往後,怕要成為語文書里的故事了。
景棲遲背靠牆壁懶洋洋說道,「我要是你我就不轉學,這地方多舒服。」
他記得家屬院門口胳膊纏紅布條的保安大爺,記得子弟小學球門沒網的沙土操場,記得從側樓穿到主樓抵達母親辦公室一路的消毒水味,這些是他的童年,日日夜夜圍繞著一片紅房子的家屬院。明明陳歡爾才來自小地方,可她的童年有一望無際的夜空,有從四面八方吹來的風,有自由自在飛行或爬行的奇妙物種,她所看到的世界才真正廣袤。
「我哪有選擇權。」歡爾淡淡回一句,「你得是我爸媽再來聊這個。」
當個半路出家的城市人早已成定局,世上又無回頭路。
見她神色黯然,景棲遲招手,「叫爸爸。」
「煩人鬼。」歡爾回擊。轉頭看向另一側,宋叢正坐在搖椅上愜意地閉目養神,她推推他,「你是不是能直接進奧班?」
宋叢緩緩睜開眼睛,「能進,我不去。」
「為什麼?」普通隊列二人組異口同聲。
他見他倆皇上不急太監急的模樣一下笑出來,「不想去唄。」
「為什麼?」歡爾和棲遲互看一眼,他倆難得如此默契。
宋叢撓頭,「懶得搞競賽。」說完頓了頓,「我想考醫學院。」
歡爾言語間滿是同情,「你……晚點跟宋叔說吧,活過一年算一年。」
「早說晚說都沒活路。」景棲遲支招,「乾脆生米先煮成熟飯。」